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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被遗忘的东欧强制劳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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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,我们讲一本关于战争、流亡和创伤的故事,《她来自马里乌波尔》。
马里乌波尔在哪里呢?它是乌克兰东南部的一座港口城市,靠着亚述海。如果关注过2022年2月爆发的俄乌战争,可能还对这个名字有些耳熟。不过,今天咱们要讲的这本书里的马里乌波尔,不是俄乌战争的战场,而是一个普通人在二战时期被历史洪流裹挟的命运起点。
书的作者叫娜塔莎·沃丁,是一个在德国长大的孩子,她的母亲当然也是在德国生活,但却是一个来自乌克兰马里乌波尔的强制劳工。
听到这您可能有点懵,乌克兰人?被强制到德国做劳工?是的,的确如此。以前我们谈论二战史,总是会谈丧心病狂的纳粹如何对犹太人种族大屠杀,其实,除了犹太人的悲惨遭遇,二战中还有一个庞大的受难群体,他们被纳粹当作“人矿” 掠夺式强制式劳役,那就是东欧劳工,而这一段历史却长期被忽略,鲜少被人提及,几乎被尘封在历史尘埃里。
据统计,曾经的第三帝国有四万两千五百个纳粹营地,里面囚禁的除了犹太人,还有上千万的非犹太劳工,他们来自波兰、乌克兰、白俄罗斯、苏联的其他地区,甚至还有法国和意大利的战俘。对纳粹来说,这些人不是“人民”,是可以无限压榨的资源。他们被剥夺了身份,被关进铁丝网,变成一个又一个编号、劳动力——或者干脆说,就是一副可被消耗的骨骼和肌肉。
他们到底有多少?有人说有六百万?有人说有一千二百万,还有人说是两千七百万……总之,没人能说清。战争的混乱掩盖了一切,很多人被随意处理,从此销声匿迹。后来的研究显示,仅苏联就有五百万人被掳走,其中许多人再也没能回家,至于其他国家的呢?无人知晓。上千万个东欧劳工,他们的故事,只会偶尔会出现在某个不起眼的报纸角落,但往往只是犹太人大屠杀的注脚,被一笔带过。
本书作者娜塔莎,她出生在德国,长大在德国,小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是强制劳工的孩子。她的父母没说,德国人也避而不谈,好像这一切都没发生过。但是,在她成长的记忆力小时候居住的街头巷尾,到处都是说着不同语言的东欧人。
那时候她只知道自己家人来自乌克兰,而乌克兰来自苏联。这一点,从来不是秘密。在学校的课堂上,老师会讲苏联如何侵略了德国,毁掉了他们德国人的一切,每当老师说到这些,整个教室的小脑袋就会齐刷刷地转向娜塔莎。而等下课铃一响,娜塔莎的噩梦就开始了,她一次次成了同学们口中可恨的“苏联人”,成了他们集体发泄仇恨的目标。
再后来,在娜塔莎十岁那年,她母亲死了,是投河自尽的。母亲的死,是娜塔莎生命里难以填补的空白。从那以后,关于母亲她有太多太多的问号和谜团——她只知道母亲来自马里乌波尔,但那到底在哪里,那又是一个怎样的地方,因为什么来了德国,来德国之前,母亲有过怎样的过去?她可还有她的亲人?等等,没有人回答这一切。她只知道,童年记忆中母亲的眼中似乎总是充满惊惶和恐惧。她还记得,母亲经常像说梦话一般呢喃自语:“如果你曾见过我所见过的……”
很多年来,娜塔莎一直想弄明白,母亲,究竟见过什么可怕的景象?这样的困惑,一直持续到她自己六十七岁那年,有一天,她意外地从互联网上找到母亲家族的线索,随即,越来越多的信息被找到,她像拼图一样,一点一滴拼凑出了母亲家族的背景全貌,于是,便有了这本《她来自马里乌波尔》。
朋友们,这是一段关于乌克兰强制劳工的故事,但是,又远远不止于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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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.沙俄时期,一个曾经显赫的家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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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里写到,因为母亲去世得早,娜塔莎对她的记忆少之又少。她依稀记得母亲说起过,外祖父好像是个律师,身体不好,总是心脏疼;外祖母据说来自一个意大利煤炭商人家庭,二战期间,外祖母前往一处名叫“熊山”的地方探亲,然后就再也没回来了;母亲还有一位哥哥,曾经是一名歌剧演员。
至于这些记忆片段是真是假,娜塔莎无从考证。她一度怀疑,这不过是自己在灰暗童年里聊以自我安慰的幻想罢了。否则,如果真是这样,母亲怎么会从小家境贫困,后来又沦落到异国他乡做劳工呢?
直到互联网兴起后,世界各地被连接在一起,娜塔莎这才有机会,慢慢找到母亲幸存的亲人们,拼凑出了母亲的身世。最让她意外的是,那些她以为是幻想的记忆,竟然都是真的。
原来,她有一个外曾祖父叫伊皮凡,曾是马里乌波尔的富商,坐拥万贯家财,有船只、商铺和大片的房产。外曾祖母安娜,则是来自波罗的海的德裔贵族。一个富商一个贵族女孩,他们结合后生育了六个孩子:大女儿嫁给了一个著名的心理学家;小女儿是马里乌波尔有名的知识分子,曾创办了贫困女孩中学,终身致力于平等。直到21世纪,马里乌波尔还流传着关于她的传说。而他们的长子雅科夫,就是娜塔莎的外祖父。
那么,外祖父又有怎样的故事呢?早年他和布尔什维克一起闹过革命,23岁时被沙皇警察逮捕,流放西伯利亚二十年。等到他终于回到家乡时,一切已经物是人非。原来,他那个拥有船只商铺和大片房产的父亲伊皮凡,败光了家产,抛妻弃子,一个人跑到了印度逍遥快活。
不过,虽然家道中落,外祖父还是按照原定的婚约,娶了意大利煤炭富商之女玛蒂尔达。这也就是本书作者娜塔莎的外祖母了。外祖父和外祖母共同育有三个孩子,娜塔莎的母亲,是他们最小的女儿。除了母亲以外,还有一个女儿莉迪娅,和一个儿子谢尔盖,也就是娜塔莎的姨妈和舅舅。
姨妈莉迪娅,22岁时,被苏联政府以“人民公敌”罪逮捕,流放到梅德韦日耶戈尔斯克的劳改营。梅德韦日耶戈尔斯克,德语叫“熊山”,距离马里乌波尔有2300公里。1941年,德军入侵苏联前夕,外祖母去探望莉迪娅,就再也没有回家。娜塔莎的母亲以为,外祖母早已被德国人的炸弹炸得粉身碎骨,而她不知道的事,自己的母亲其实活到了八十六岁,最后是自然死亡的。娜塔莎的母亲更加不知道的是,自己的姐姐莉迪娅也没有死在劳改营,而是活到了九十岁,子孙满堂。
娜塔莎的舅舅谢尔盖,正如娜塔莎记忆中的那样,是个歌剧演员。不过,与其说他是个舞台明星,不如说他是个优秀的党员。还在上大学的时候,舅舅幸运地被当时乌克兰的领导人看中,青睐有加。凭借着这位贵人的影响力,谢尔盖被派到前线演出、大受欢迎,还被苏联政府授予了红星国家勋章。只可惜不久后,他的贵人在政治斗争中败下阵来,舅舅就算再天赋绝伦,也注定一生进不了莫斯科大剧院。
这样复杂的家族往事,娜塔莎了解得越多,就越觉得模糊不清:外祖父明明生在一个大地主之家,怎么会是个布尔什维克?而当他被沙皇流放二十年归来,又怎么转眼就娶了一个资本家的千金呢?而母亲,到底来自一个怎样的家庭?一个布尔什维克的父亲,一个出身豪门的母亲,一个被劳改的姐姐,一个获勋的党员哥哥,还有母亲她自己,一个憎恨苏联、害怕斯大林的流亡者。
就在这时,娜塔莎的表哥,也就是姨妈莉迪娅的儿子,给她寄来了两本日记本。里面是莉迪娅在八十岁时写下的回忆录。从这两本宝贵的回忆录里,娜塔莎渐渐勾勒出了母亲的童年。那些遥远却残酷的记忆,像拼图一样在她面前一点点拼合。
姨妈莉迪娅的回忆录,是这么说的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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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.十月革命一声咆哮,动乱骤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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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姨妈莉迪娅的日记本里,关于她的童年是这样的:小时候,她和父母一起住在她外祖父的豪宅里。
莉迪娅的外祖父和外祖母来自意大利,做着煤炭生意,是这个城市里最富有的人。他们拥有全城最大、最美的房子,养着一大群司机和佣人,每次出行都是前呼后拥。而父亲,虽然同样来自一个大地主家庭,可家族早已破落,钱财也早已败光。而这样一个女婿,外祖母向来是瞧不起的。她瞧不起父亲家里只雇佣了一个叫托尼娅的保姆,瞧不起父亲的餐桌上每次只有三四道菜。每当看着自己精心养大的女儿,嫁人后得靠教钢琴课来赚钱养家,她心里就一股无名之火怒气,对这个穷女婿自然摆不出什么好脸色。
小时候的莉迪娅对外祖母,向来是又敬又怕,从不敢在她面前多说半句话。可有一回,她破例了。那是个冬天,外祖母带着她们这帮孩子,坐了一趟马拉雪橇。莉迪娅开心极了,比坐汽车还高兴。前面是飞驰的马儿,耳边是铃儿响叮当,她觉得自己就像在雪里飞!于是,她鼓起勇气,恳求外祖母让她再多坐一次。可谁知,外祖母突然脸色一变,冰冷冷地看着她:“你家有马吗?有马车夫吗?你们一无所有,不过是寄生虫罢了。”
莉迪娅气极了,冲进父亲雅科夫的书房,委屈又不甘地问道:“爸爸,我们真的是寄生虫吗?” 父亲摘下眼镜,严肃地点头:“是的,我们生活在一个不平等的社会。但很快,革命就会改变这一切,人们不再有穷富之分,我们也不再是寄生虫。”
原来,被沙皇流放归来的父亲,早已和布尔什维克的同志们重聚在一起了。而就像父亲所预言的那样,革命很快到来。
一开始,大家手里拿着小红旗,一派喜气洋洋。就连莉迪娅家里也是举杯庆祝、唱着马赛曲,把沙皇的画像摘下,歌颂崭新的民主时代的到来!可没过多久,街头就开始枪声不断——内战爆发了,莉迪娅的父亲上了前线。
这场内战打了五年,马里乌波尔的政权却更迭了十七次。银行楼上的旗帜每天都不一样,代表着斗争中不同的胜利者。沙皇旗代表白色近卫军,红色旗代表布尔什维主义,黄蓝旗代表民族主义,黑色则代表无政府主义。
而最危险的,是那些不挂旗子的胜利者。他们没有什么主义,他们干的,是最野蛮的袭击和洗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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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.俄国内战,家破人散的岁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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政局动乱如此,外祖父和外祖母的首富是当不成了。
莉迪娅最爱的马拉雪橇也没了,家里的马、马车和雪橇,全被黑军抢走了。在那动荡的日子里,晚上,醉汉们会硬闯进外祖父家里找酒喝,会把外祖母珍藏的水晶盘子放在火上煎鸡蛋。水晶被烤得裂开,发出巨大的破裂声,这些醉汉们就开始大笑:“资产阶级死啦!资产阶级死啦!”
佣人们纷纷跑路,顺走了家里值钱的东西。莉迪娅看见了,激动地想制止他们,他们却说:“我们现在是共产主义了,你的就是我的。”想了一下,他们又加了一句:“但我的可不是你的。”
很快,外祖父家里就被抢得精光。托尼娅是家里唯一没走的佣人,每次出门,她都能碰到穿着莉迪娅和莉迪娅家人衣服的人。外祖家里昂贵的家具被洗劫一空,莉迪娅曾弹过的钢琴,被搬到了企业家俱乐部,哦不,现在是工人中心。人们把它当作吧台,上面堆满了空瓶子和烟灰缸。
可就算是这样,有一天,还是来了一帮不知道什么委员会的人,一脸正气地宣布,要完全合法地没收“资产阶级的剩余财产”。
等房子里能搬、能抢的都被搬走了、抢走了,更多的人看上了这座大房子。他们不请自来,带着老婆孩子、锅碗瓢盆,强行住进了这座他们过去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大宅子。曾经安静、整洁、富丽堂皇的大豪宅,变得到处都是陌生人的脚步声、孩子的哭闹声、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,甚至是陌生男人深夜的鼾声。
原来的主人却成了局外人,甚至连进自己的房间都需要提前敲门。
莉迪娅一家不是没想过离开马里乌波尔。他们曾想法子坐上了一艘拥挤的破船,前往亚述海的另一边——也就是苏俄的叶伊斯克。那里是内战尚未波及的净土,晨光透过雾气洒在平静的海面上,白色的沙滩安静而纯净,空气里没有硝烟的味道,只有海水的微咸气息。
可惜的是,他们去了,但很快又回去了。也许是怀念故乡,也许是以为混乱已经过去,他们又回到了那个早已变成群租屋的家。可是,这里仍然不太平,甚至比之前还要危险。
一天夜里,两个穿着便衣的男人闯了进来,手里拿着手枪和刺刀,眼里带着贪婪。他们恶狠狠地盯着莉迪娅的母亲玛蒂尔达,劈头盖脸的一顿谩骂,逼她交出所有的金银珠宝。玛蒂尔达极力地保证,说所有的东西全被抢走了,什么都没有剩下,却没有人相信她。
他们搜遍了整个屋子,连各种食品罐头也全都被打开、仔细检查,果然一无所获。气急败坏的他们拿起手枪,瞄准了玛蒂尔达的头颅。就在此时,脚步声响起。原来,是那个唯一留下来的女佣托尼娅溜出去,找了两个穿着制服的“红色军人”。红色军人冲进来把便衣男人拖进庭院,随后传来了喊叫声和枪声。
那一夜,一家人是怀着对死亡的恐惧度过的。玛蒂尔达一夜白头,明明只有四十一岁,看起来却像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。而此时,娜塔莎的母亲还没有出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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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.通胀和强制集体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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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19年的一个夏夜,莉迪娅的父亲雅科夫从内战前线偷偷回家。尽管他只待了一夜,结果却是沉重的——母亲玛蒂尔达怀孕了。第二年,她给莉迪娅生下了一个妹妹,取名叶芙根尼娅。这个婴儿,就是本书作者娜塔莎的母亲。
叶芙根尼娅的洗礼本该在1920年的4月29日。可是那一天,外面枪击不停,院子里的子弹像下冰雹一样地满天飞,一家人不得不在地下室里呆了一整天。
至于这场内战是怎么结束的,父亲雅科夫又是怎么从战场上回来的,莉迪娅的日记本里没有记录。或许是因为写日记时候已经八十岁高龄,记忆不再清晰,也或许是她担心自己时日无多,有意加快了回忆的节奏。但总之,战争结束了,布尔什维克党胜利了。
因为在内战中的贡献,父亲雅科夫成了马里乌波尔的预审法官。
起初,他的薪水还够养活全家。可很快,物资匮乏、通货膨胀。人们一下子拥有了很多很多钱,可这些钱一文不值。父亲每次一拿到工资,就会立刻到市场上把钱换成食物。可就算是这样,能换到的食物也越来越少。有一回,父亲的薪水变成了一口袋硬邦邦的姜饼,他当宝贝地揣在兜里,回到家才发现姜饼的都发霉了。母亲只能把他们放在锅里蒸软,再熬成面糊来吃。
这样的贫困,是莉迪娅和父母从来没经历过的。乌克兰有着广袤的黑土地,是苏联的粮仓。可现在粮食成了奢侈品。城里开始有人吃猫吃狗,猫狗吃完了后,有人开始吃人。
有一天夜里,敲门声响起。莉迪娅打开门,门口站着一个奇怪的生物:它全身肿胀得可怕,皮肤透着不正常的橙色,肚子胀得像随时会炸裂。那生物用沙哑的声音问:“托尼娅在吗?”女佣托尼娅尖叫着冲过来,泪流满面。站在她面前的,是她的姐姐玛尔法。
从玛尔法嘴里,莉迪娅第一次听到了那个词:强制集体化。没收财产小分队剥夺了村子里所有的粮食和牲畜,唯独漏掉了一口袋南瓜种子。几个月后,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变成了橙色,因为他们唯一能吃的就是南瓜。等南瓜也吃完了,村民陆陆续续都饿死了,只有玛尔法拼尽最后的力气,走到马里乌波尔,找到了她的妹妹。
此时的马里乌波尔,就像是一座死城。没有一家工厂在运作,商铺里头空空如也。劫掠的团队又开始横行,吃人的事件还在每天上报。
莉迪娅一家也彻底地断了粮。因为父亲早已饿得虚弱得上不了班,他们连仅有的定量面包都没有了。才2岁的妹妹叶芙根尼娅,哭得像一只小奶猫,有气无力。其他人更是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,只能静静躺着,等待饥饿来终结他们的生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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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.新时代下的旧阶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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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然了,如果莉迪娅一家就此饿死,就不会有后来的故事,也不会有这本书的作者娜塔莎了。
就在他们饿得皮包骨头、几乎就要撑不下去的时候,救援来了:不是来自苏联,而是来自美国。美国救济署派出的粮船抵达马里乌波尔,设立了饥荒救助站。每天,他们能领到一碟玉米汤、一份牛奶玉米糊、一杯可可,还有一块松软的白面包。
经过这么一番死里逃生,生活终于稍微恢复了一点点秩序。可在外祖母玛蒂尔达眼里,世界已经彻底变了,她不再相信任何政权,不再相信革命后的“新生活”。上苏联的学校?绝对不行。她亲自给大女儿莉迪娅上课,教她数学、法语、俄罗斯历史、文学、地理、刺绣、宗教,还有——如何布置一桌六道菜的宴会,如何行宫廷屈膝礼,如何跳芭蕾舞。
这些贵族教育,出自一个早已不存在的世界,在莉迪娅未来的生活里根本用不上,可外祖母玛蒂尔达仍然坚持。她甚至不让莉迪娅碰家务,因为她认为,“我们这个阶层的人,不会拿起扫帚。”
也许,她也是这样教娜塔莎的母亲的。只是她或许从未想过,自己的女儿最终会变成一名被送去德国强制劳动的劳工。
莉迪娅厌倦了母亲强压给她的贵族教育,她不想在吃都吃不饱的条件下,还要学怎么用正确的姿势拿叉子。在她的强烈要求下,她终于如愿以偿地去了学校。苏联的学校,要求学生自己扫地、擦窗户、给小炉子生火。可莉迪娅一点家务也不会,还是个左撇子。同学们都骂她是“资产阶级的废物”,是“退化的人”。
高中毕业之后,莉迪娅没有立刻工作,而是独自前往敖德萨求学。她精心地给自己编了一套无产阶级子弟的光辉履历,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历史和文学考试。至于自己不会的物理和化学,她索性就说自己从乡下来,只会用乌克兰语回答问题。最后,只会说俄语、对乌克兰语大懂不懂的考官们满头大汗,给了她一个“优秀”。
在那个疯狂的时代,知识、逻辑和才华都不再重要,政治立场才是决定一切的标准。乌克兰是以独立国家的身份加入苏联的,所以在民族主义者看来,俄语是大国沙文主义的语言。教授也不再是人人敬仰的权威,而是必须时刻审查自己言行的战战兢兢的“人民教师”。如果他们因为听不懂乌克兰语,就给工农子弟兵一个低分,那是会被举报、被批斗,甚至被消失的。
总之,莉迪娅通过了敖德萨大学的入学考试。
那么在大学里,这位姨妈莉迪娅又有怎样的见闻呢?她到底做了什么,让自己成了苏联当局所说的“人民公敌”?她的家人,在时代的洪流中何去何从,她的妹妹叶芙根尼娅,也就是本书作者娜塔莎的母亲,长大后又遭遇了什么,以及她怎么到了德国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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分节阅读 Table of contents
本书作者About the Author
娜塔莎·沃丁,德语作家,德俄翻译家。1945年生于德国战后“流人营”,母亲自杀后,被一所天主教女孩收养所收养。其作品曾获黑塞奖、格林兄弟奖、莱比锡图书奖、德布林奖。
特约撰稿人Special Contributor
芳嘉,北京大学心理学院毕业,心理行业从业者。
关于本书 About the book
沃丁的母亲是一个来自乌克兰的强制劳工。沃丁十岁那年,母亲自沉雷格尼茨河。而五十七年后,年近古稀的女儿还在寻找母亲的过去。
一开始,她只有一些零碎的、真假难辨的记忆。比如母亲说过的几个地名,几张泛黄的照片,一个模糊的姓氏。但在互联网的帮助下,她翻找出那些被历史遗忘的故事,找到了已经失联八十年的长辈和亲人。而母亲的故事,也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、更残酷……
在书里,沃丁回溯了苏联大清洗的恐怖、纳粹对东欧的掠夺、战后流亡者的困境,以及这些宏大历史事件如何在普通人身上留下无法愈合的伤口。
本书金句 Key insights
我属于某种废物,战争遗留下来的垃圾。
亲爱的上帝,请让我感觉她感觉到的,只要一瞬间就好。
在我眼中,母亲一直是一个出身贫寒的平民女性,她真正的出身,到现在对我来说还像个荒诞的发明,给她的命运带来一层全新的残忍。
也许,那个时代的巨大毁灭把所有人抛入混乱,把人连根拔起、冲散,切断了一切联系,以至于谁也不认识其他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