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要跟给大家分享的,依然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《卡拉马佐夫兄弟》。
上一回里,老卡拉马佐夫的大儿子德米特里,迎来了自己的庭审之日,在各方证据和证人面前,他的杀人事实变得无比清晰,被定罪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。此时,只有二儿子伊万知道,大哥德米特里是被栽赃的,真正的凶手是老卡拉马佐夫的私生子,斯乜尔加科夫。
可是,伊万拿不出证据。斯乜尔加科夫作案手法干净,现场没有留下任何证据;杀人后,又在精神极度紧张的情况下,顺利发作了癫痫,制造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;至于他私下向伊万坦白罪行的那些话,随着他的自杀,变成了仅有伊万知道的遗言,无法作为证据被法官采纳。
口说无凭,想要洗清德米特里的污名,就得拿出更有力的证据或者证词,现在,压力给到了德米特里的辩护律师,菲久科维奇。
菲久科维奇这个人,格外擅长刑事诉讼,曾扭转了数桩骇人听闻的大案,在俄国算得上是家喻户晓的律政明星。可以说,那么多人赶来看热闹,多少也是因为这位大律师的出场。当然了,大律师的出场费也不低,德米特里的两个弟弟和未婚妻卡捷琳娜,一起凑了好大一笔钱。
那么,菲久科维奇是如何辩护的呢?
为了打赢这场官司,在庭审开始前,菲久科维奇竭尽自己所能收集了各方证据,并幸运地找到了几处值得推敲和深挖的漏洞,所以一开始辩护,他就开门见山,直指要点,没有半点含糊和怯懦。
他先是对部分证人的证词,提出了质疑。
比如家仆格里果利,作为案发当晚的第二位受害者,格里果利一口咬定,是德米特里袭击了自己和老爷,警方采纳了他的供词,并将德米特里锁定为第一嫌疑人。
但菲久科维奇指出,格里果利及其妻子最近身体不好,每晚都会服用一种含有安眠作用的草药,这种草药会让人暂时神智不清,甚至昏迷。所以,在案发当晚,格里果利在服用这种草药后,在精神恍惚的情况下,怎么能确定袭击自己的就是德米特里呢?
接着,菲久科维奇又对一个名叫拉基津的证人进行了质疑。拉基津是一个神学门生,和老卡拉马佐夫的三儿子阿辽沙,师从于同一位长老,因为和阿辽沙来往密切,所以对老卡拉马佐夫一家的事情也略知一二。拉基津声称,自己曾多次听到德米特里扬言要杀了父亲,并说德米特里说话时的表情,完全不像是开玩笑。
针对此证言,菲久科维奇直接公开了拉基津写给格露莘卡的情书。没想到啊,这位皈依上帝的小伙子,竟然也被格露莘卡给迷住了。他的这番证词,简单来说,就是吃醋。因为嫉妒德米特里和格露莘卡之间的感情,拉基津编造了对德米特里不利的证词,顺水推舟把情敌送入大牢。所以,他的证词也是不可信的。
菲久科维奇有力的质疑让陪审团震惊,此后他又不疾不徐地推翻了几个证人的证词,一下扭转了场上的局势。
在获得初步胜利后,菲久科维奇马上拿出了自己的第二个论点。他说,老卡拉马佐夫根本就没有在屋子里藏钱,那是一个谣传。此话一出,现场又是一片哗然。搞了半天,没有三千卢布?
原来,根据菲久科维奇的调查,“用三千卢布向格露莘卡求婚”,不过是老头子自己夸下的海口。为了把穷鬼儿子比下去,这个狡诈的老头曾四处向人炫耀,说只要格露莘卡答应自己的求婚,就立刻支付三千卢布,以表诚意。可是,他到底有没有准备这笔钱,或者准备的到底是不是这么多钱,又或者到底是不是把钱藏在了卧室里,根本没人知道。
大家还记得,之前伊万在法庭上提到,是谁跟德米特里说,老头子卧室藏钱了?是斯乜尔加科夫。斯乜尔加科夫说,老头藏钱了,就在卧室里。这里需要补充一个细节,斯乜尔加科夫还说了,卧室是有密码的,只有老头子和他知道,当然,他把这个密码告诉了德米特里。但这一整套说辞,因为斯乜尔加科夫的自杀,全都无法查证。更重要的是,伊万其实也没有见过这笔钱。不仅伊万,在座的所有人,包括嫌疑人、证人、警方、陪审团,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证明自己真的见到了那笔钱。
菲久科维奇接着再抛出一个惊人的推测:“至于凶案现场,那个空了的信封……控方正是看到了那个信封,才断定本案是一桩盗窃杀人案。可是我想问一下诸位,凶手如果直接把信封拿走,是不是就不会有人知道发生了盗窃案,是不是就没有人能够证明这笔钱真的存在?那么,他为什么要把信封留在现场呢?”
此问一出,全场鸦雀无声,所有人都在不约而同的思考:对啊,为什么凶手不把这个信封带走呀?是怕别人不知道他谋财害命吗?
菲久科维奇立刻抓住在场所有人的心理,适时地提高了音量:“所以,那个信封会不会压根尔就不存在呢?会不会是别有用心之人,为了栽赃我的委托人,刻意伪造出的证据呢?对于盗窃案,我坚持认为,如果不能准确地说出什么东西被盗,就不能提出指控,这是一条金科玉律,还请陪审团以谨慎的态度重新考虑。”
这一段辩护词说得掷地有声,菲久科维奇显然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节奏,在满场的困惑和期待中,他乘胜追击,抛出了自己的第三个观点:德米特里不仅没有偷钱,更没有杀人。
菲久科维奇认为,警方之所以指控德米特里杀了老卡拉马佐夫,主要是因为格里果利的供词。但是,格里果利的逻辑,其实是非常不严谨的。格里果利说的是,“既然德米特里袭击了我,就一定杀了老爷”。问题是,“既然”和“就是”这两者并不构成必然关系。退一步讲,如果格里果利可以说“既然……就是……”,那他也可以说“既然……就不是……”。比如说,既然德米特里在那个时间袭击了格里果利,就不会有时间杀掉老卡拉马佐夫。这种推断,是不是也是成立的呢?
至于警方提出的,除了德米特里之外,没有其他合适的嫌疑人的说法,菲久科维奇也作出了反驳。他认为,警方的责任不是找一个最有可能的人定罪,而是要坚持找到真正的凶手,能拿出切实证据的凶手,这才是法律的正义所在。
说到这里,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,菲久科维奇环顾四周,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,法律的天平已经倾向了德米特里这边,警方公诉人之后的演说恐难扭转败局。
可事实当真如此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