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• 试听 1.定了死刑，皇帝却不批

  • 各位路上读书的听众朋友们大家好，我是刘学，今天我们继续来说著名历史学家黄仁宇先生的名作、“国民历史读物”——《万历十五年》。
    
    上一讲我们“欣赏”了海瑞怒喷嘉靖的壮举，也分析了海瑞上书的原因。毫无悬念地，海瑞的奏疏产生了巨大的影响，如同一枚重磅炸弹，把朝廷上下炸得是鸡飞狗跳。
    
    作为被骂的对象，嘉靖的愤怒可想而知。《明史》记载，嘉靖读完海瑞的奏章，气的是上蹿下跳，奏章直接甩在地板上，口里咆哮，让左右人等立刻去把海瑞给抓了，别让他跑了。结果大太监黄锦一听，连忙劝说道：“此人素有痴名。听说他上奏章时，自知触犯皇上该死，就买了副棺材，告别妻儿，仆人全部遣散，等候治罪，他不会跑的。”
    
    此言一出，嘉靖反而冷静了下来，长叹一口气，慢慢拿起奏章，仔细咂摸，读着读着，他冷笑道：“此人想当比干，但朕却不是纣王。”商朝的比干忠心耿耿，劝诫纣王，却被纣王剖了心，嘉靖说海瑞忠心直谏，跟比干一样，但自己却不是纣王，不会杀他让他成就比干之美名的。
    
    不杀海瑞，但嘉靖心头的怒气始终不能消散，接下来的几个月，他仿佛得了狂躁症，先是怒骂海瑞，说此人是个畜生，必须千刀万剐；可没过一会，他又长吁短叹，说海瑞是个忠臣。后来他甚至说，海瑞讲得对，我这样拖着病体怎么工作？说到底是我自己不谨慎珍惜。要是我不生病，能上朝的话，又怎么会给海瑞骂呢？
    
    看上去嘉靖是在认错了，但没过两分钟，他又发怒了，下令把海瑞抓了起来，丢进了东厂的大牢。
    
   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？是关？是打？是杀？还是怎么办？没人知道。嘉靖的情绪波动，已经把东厂以及负责办理案件的大臣都给整懵了。按照明朝传统，凡是关进东厂监狱的人，大部分都死了，不死也得掉层皮。因为东厂里的人大多是变态，以酷刑折磨人为乐。可唯独海瑞是个奇葩——毛都没掉一根。
    
    东厂也很为难：要审问他吧，根本没什么好审问的，他写的奏疏大家都知道，白纸黑字就在那里。要拷打海瑞吧，也没有拷打的理由，拷打是为了逼供，但他就是把皇帝给骂，罪行确凿，还需要他再说一遍吗？就算他敢说，你敢听吗？哪怕是不开庭、不审讯，直接定罪，也是有难度的，究竟给他定什么罪呢？总不能说给皇帝上疏提意见有罪吧。
    
    那么直接杀了呢？也不行。东厂虽然杀人如麻，但多少也是要按皇帝的意思办事。皇帝不点头，他们也不敢下手。更何况看上去嘉靖完全没有这个想法，这老哥时不时还夸海瑞是忠臣呢。
    
    东厂不知所措，只好把海瑞白白养着。这下有意思了，别人到东厂的监狱，要么丢一条命，要么丢半条命。海瑞却在这个地狱里足足蹲了十个月，毫发无损，而且以他清苦的日常生活来看，指不定东厂监狱里的伙食比他家里的还好得多。
    
    十个月后，嘉靖得病死了，但海瑞的判决书还没下来——按今天的说法，叫被告把原告给熬死了。
    
    海瑞没死，其实是个很意外的事：因为嘉靖这个人很爱面子，还是个出了名的小心眼，但凡有谁得罪过他，都没有好下场。可这个骂自己最狠的海瑞，嘉靖竟然高抬贵手，这是为什么呢？
    
    对此，黄仁宇先生的解释是：嘉靖的确很生气，但他没有失去理智。由于愤怒，他把海瑞丢进了大牢；但由于理性，又担心杀了海瑞，自己会背负昏君的骂名，这就是嘉靖自己说的，海瑞是比干，但他不是纣王。所以嘉靖只能这么耗着。可能是嘉靖始终也没想出来，自己该怎么处置海瑞，或者说他只是打算让海瑞就这样耗着，耗死在牢里，没想到到头来，他自己倒是被海瑞给耗死了。
    
    如今的历史学家，大多赞同这个说法，但在一些细节方面，还值得更深一步地揣摩。比如很重要的一点是，嘉靖既然已经气昏了头，又是如何能够时刻保持理智，没有下令杀海瑞的呢？难道他炼丹吃的药起作用了？当然不可能。
    
    实际上，以嘉靖极好面子、锱铢必报的脾气，他是真的没打算放过海瑞的，只是这事不太好办。在气头上的时候，嘉靖多次嚷嚷着要杀掉海瑞，并且责令刑部立刻去办。皇帝已经有了指示，但大明朝还是有法律的：杀人总得有个名头，总不能乱杀。
    
    顺着皇帝的意思，刑部自然要想办法给海瑞定个死罪，再开刀问斩的。然而就是在定罪这件事上，出问题了。
    
    《大明律》里很多条死罪，可是要把哪一条安在海瑞身上呢？这时候内阁首辅徐阶出手了，在他的指点下，刑部官员最后终于找到了一条：海瑞是臣子，嘉靖是皇帝，君臣犹如父子，海瑞骂皇帝，就如同儿子诅咒父亲。按《大明律》，儿子有大不孝的谋逆罪行，应当处以绞刑。
    
    这个罪名看似满足了嘉靖的要求，实际上却是给他出了一道难题：儿子骂爹固然是不孝，可当爹的就真的能杀儿子吗？子不孝父之过，倘若嘉靖按照大不孝的罪名杀了海瑞，那他自己岂不是也有错？
    
    这下算是抓住了嘉靖的七寸：因为嘉靖自视甚高、非常要脸。所以纵使嘉靖气昏了头，也不可能批准这个判决结果，海瑞这个案子也就继续拖了下去。
    
    刑部定罪名看似只是一个简单的，没有任何证据的纸上工作，但对于保住海瑞的性命来说却至关重要。因为假如他们给海瑞定的是目无君父、欺上罔下、败坏朝纲、扰乱朝政这类一眼看去就能让嘉靖暴怒的罪名，海瑞只怕早就人头落地了。
    
    恰恰是因为刑部定的这个“大不孝的谋逆罪”罪名,太有代入感，把嘉靖给绕了进去，让他没法下笔批复。这前后的算计，不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，正因如此，很多人认为，是插手指点此事的内阁首辅徐阶保住了海瑞，救了他一条命。

• 2.是忠臣，但并不愚忠
• 3.杀威棒究竟打了谁？

本书作者About the Author

黄仁宇，美籍华人、学者，著名历史学家。1918年出生于湖南长沙。抗日战争爆发后，毅然投笔从戎。抗战胜利后赴美求学，攻读历史。以《万历十五年》“大历史”史观享誉学术界。著有《万历十五年》《中国大历史》《赫逊河畔谈中国历史》等学术著作，另有历史小说《汴京残梦》《长沙白茉莉》，战地通讯《缅北之战》等作品。

特约撰稿人Special Contributor

郑宁，复旦大学历史学博士，明清史专家

关于本书 About the book

万历十五年，公元1587年，虽然世界局势正处于风云变幻之际，但对于封闭的中国来说，却是平淡无奇。但就在这平淡的一年中，却出现了极其容易被忽视的一些事件。因为从表面上看，它们都是细枝末节，但说起来，它们既是之前诸多大事的遗留症结，也将在未来掀起更大的玻璃，从而改变了中国历史的走向。

本书自1982年在中国出版，便引起巨大轰动，随即畅销40年，是中国图书史上最畅销的经典学术著作。《万历十五年》改变了无数读者的历史观和思考模式，让我们走出了封闭、孤立的视角，重新看待历史，放宽了视野，多有启发，堪称“国民历史读物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