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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燕赤霞神器收妖魔
- 咱们继续给大家说讲蒲松龄的《聊斋志异》,今天接着给您说《聂小倩》。 上回书咱们说到,宁采臣强行跟燕赤霞住在了一起。到了一更时分,窗户外头来了个眼似野狼的影子,把这被子里的宁采臣吓得是魂飞魄散,四肢僵硬。 宁采臣心说,要不要喊燕赤霞?喊吧,他睡得跟死猪似的,主要是没叫醒他反而惊了这妖怪。不喊吧,再过一会儿就来不急了!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一道银光,“嗖”地从燕赤霞的箱子里飞了出来,撞碎窗棂,直冲那鬼影而去。眨眼间,那银光又原路返回,落到了箱子里,倏然光灭,整个过程就跟闪电一样快,把这宁采臣都看呆了,心说这什么呀? 就在这时,呼噜声突然停了,燕赤霞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,翻身下床。宁采臣赶紧装睡,用眼角偷偷地瞄燕赤霞,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 话说这燕赤霞走到窗边,打开箱子,拿出一样东西,先用鼻子嗅了嗅,又就着月光在那儿仔细瞧。宁采臣从后面瞄到,那东西大概二寸来长,韭菜叶那么宽,通体白光晶莹。那燕赤霞仔细看了一阵子,又结结实实把它包了好几层,重新扔回箱子里。一边往回走,一边嘴里嘟囔:“什么老妖怪,胆儿也太肥了,也不看看马王爷几只眼,敢来弄坏我的箱子,哼!” 宁采臣活到现在,满脑子都是子曰诗云的,哪里见过这个?实在是憋不住了,翻身起床,抱拳施礼:“大哥,刚才我都看见了。你老这是什么宝贝啊?也太厉害了吧!” “哟,你起来了呀?咱俩交情也不浅了,我就跟你实话实说吧。我呀,是个剑客。刚才要不是那窗棂子挡住了,这妖怪早就死了。不过没关系,现在这妖怪虽然没死,也已经受伤了。” “你这宝贝是什么呀?” “剑。我刚才嗅了嗅这宝剑,上面有妖气。” “大哥,我活到现在还没见过这么神的宝贝,您能不能让我看一眼?” “没问题。”说着,燕赤霞就递过来一把小宝剑,还莹莹发着光。 宁采臣拿着仔细端详,满脸仰慕,他心想,今晚这标间联谊真值! 话说这天渐渐也亮了,宁采臣一看窗外,地上隐约还有血迹。他走到寺院的北面,那儿有好些个荒坟。宁采臣一眼就看到了白杨树上的乌鸦巢,借口有个妹妹葬在这里,把那聂小倩的尸骨用衣服被子仔细包好。 收拾完了,这宁采臣也准备回家了,前来跟偶像燕赤霞道别。燕赤霞给他践行,说:“咱俩萍水相逢,可是很有缘分。你要走了,咱俩吃个饭,我给你送送行。我这儿呢,有个破剑袋送你。你一定要好好收着它,别看它破,但可以辟邪。” 宁采臣说:“大哥,我还想着跟你混呢,你太帅了!” “嗨,我就是一剑客。你有情有义,正直善良,可以入剑客这一行。不过你是个富贵中人,不是个剑客的命,咱们各有各的道儿。来,干了这杯酒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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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.聂小倩报恩宁采臣
- 和燕赤霞分别后,宁采臣就回家了。刚好书房靠着荒野,他就把聂小倩葬在了书房外面。整好了,还祷告了一番:“妹子,给你都弄好了。我知道你是个孤魂野鬼,就把你葬在我书房边上了。一来呢,你也不会被那些厉害的鬼怪欺负;二来呢,你平时还能听听我念书,也不寂寞。我给你带了点吃的喝的,不怎么样,不嫌弃你就享用了吧。” 祷告完了,这宁采臣转身准备回去。就在这时,后面有人喊他,宁采臣一看,是聂小倩。这聂小倩一副欢天喜地的神情:“哥,我真没看错你!太给力了!我这十辈子也报答不了你了。我跟你回去吧,给你妈当个丫鬟伺候她老人家。” 宁采臣一看她,皮肤长得是白里透红,双脚跟细笋一般,大白天更显动人。宁采臣就带她去了书房,让她坐那儿别动,先去禀告老妈:“妈,我跟你说个事儿,我这次出去遇到神人了,说了可别吓着你老人家……”说着,宁采臣就把前因后果那么一复盘,老太太吓得哟:“儿子,别的我不管,你老婆已经病了好久了,你可别乱说这些鬼啊怪啊的,回头你再吓着她……”宁采臣赶紧说:“不会不会,我不会乱说的,我就是跟您说一声。” 说罢,宁采臣引着聂小倩就进来了,这聂小倩进了屋就跪倒在地。宁采臣他妈活那么大年纪,也没见过这个,吓得在那儿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,手也不知道该放哪儿。聂小倩先说话了:“阿姨,您别紧张,也别误会,我不是个坏人。我之前飘然一身,远离父母兄弟,幸亏你家公子侠义相助,才帮我脱离险境。我就想着在你家做个侍妾,帮你老端茶送水报答你们,也算是尽了我的心了。” 这老太太一看,确实是个老实乖巧的姑娘,也不怎么害怕了,这才敢说话:“姑娘你不嫌弃我家儿子,老身很感谢。可是呢,老身这辈子就这一个孩子,还指望他传宗接代呢,实在是不敢让他娶个鬼媳妇呀。” “阿姨,我可没有别的想法,我就是想报答你们来了。这样吧,我认他当哥,以后就跟着您,早晚来伺候你老人家,您看怎么样?” 宁采臣他妈也是个老实人,一看这姑娘这么有诚意,也不忍心拒绝,就同意了。这聂小倩呢,还想去拜见嫂子,被两人给拦住了。老太太说:“她正害着病呢,你就先别去了。”这聂小倩一听,转身就下厨做饭去了。 说着话就快天黑了。列位,这宁采臣他妈到底是有点儿害怕聂小倩,不敢让她睡屋里,所以也不给她铺床。这聂小倩善解人意,知道老太太是害怕她,转身就出屋了。经过宁采臣书房的时候,她就在外面晃悠,也不敢进去。 宁采臣说:“你在那儿转悠什么呢?进来呀。”聂小倩说:“大哥,你这书房有剑气,我不敢进去。你回家这一路上我没敢出来,就是因为这股剑气让我害怕。” 宁采臣知道聂小倩说的是燕赤霞送他的皮囊,就摘下来挂别的屋里去了。聂小倩这才敢走进书房,坐在灯下,也不说话,过了好久,才问:“大哥,你在晚自习啊?你看没看过《楞严经》?我小时候读过,现在忘了一大半了。你给我一卷看看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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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.美倩女陪读晚自习
- 话说这宁采臣给她拿了书,两人也不说话,就在那儿一起上自习。就这么过了大半夜,聂小倩也不说走。宁采臣困得不行了,说:“妹子,你该回去睡觉了。”聂小倩回说:“其实……我一个外地来的孤魂野鬼,不怎么敢回荒墓里去。” 宁采臣说:“可咱俩是兄妹,你也不能在我屋里睡呀,那成何体统啊?咱们得避嫌。”聂小倩一想也是。宁采臣他妈那儿也不能睡,聂小倩就转身出了门,迈下台阶,消失在院子里。 列位,其实这宁采臣也可怜聂小倩,本想给她找个别的床睡下,可又怕把他妈吓坏了。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,每天早晨呢,聂小倩就来帮他妈煮饭打扫卫生,端茶送水伺候他妈。到了晚上就先去宁采臣那儿读书,等宁采臣犯困了,聂小倩就走了。 早先呢,宁采臣他老婆染病多年,宁采臣他妈屋里屋外什么事儿都得自己干,累得够呛。自从这聂小倩来了以后,一切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。久而久之呢,这老太太也不害怕了,说:“小倩呀,你要是晚上回去害怕,你就在我屋里睡”。小倩就在她屋里住下了。刚来宁家的时候,聂小倩也不需要吃喝什么,时间一长,聂小倩跟活人一样,可以开始喝点稀饭汤了。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着,话说有天,宁采臣的老婆终于是被病痛折磨得熬不下去了,人就过世了。儿媳妇不在了,宁采臣他妈想让他儿子续弦,可是左思右想,小倩到底是个女鬼啊,人鬼不通婚,万一娶了她,她会不会对儿子不利啊? 老太太在那儿琢磨不定,聂小倩看在眼里,主动把话挑明了:“阿姨,其实呢,我是为了感谢公子帮了我一把,才来帮你忙的。宁采臣这人啊,光明磊落,这种人迟早要天下闻名,全天下人都会敬仰他。我也想着靠着他帮我几年,等拿了皇帝的封诰,我在九泉之下也觉得光彩不是嘛。” 老太太一想,这么久了,她也看出聂小倩不是个害人的鬼。但她还有个顾虑,这宁采臣是棵独苗儿,怎么着也得传宗接代不是?万一聂小倩没办法完成宁家这份大业,那可怎办?对于这一点,聂小倩倒有自己的主意:“阿姨啊,这子女啊,不是人求来的,这是上天给你的礼物。老天不会因为我是个鬼,就不让宁采臣有子女。郎君是个有福的人,命里会有三个儿子。” 这宁采臣他妈一听这话,是非常高兴啊,就跟宁采臣这么一商量,在家里摆了几桌,邀请亲戚朋友来,算是给他们办了个婚礼。这聂小倩本来长得就漂亮,还穿着华服、戴着首饰出来待客,其风神是满座皆惊。宁家的亲戚们不但没疑心聂小倩是鬼,还对着聂小倩是交口称赞:“你家娶的这是仙女吧”。没一个不说聂小倩好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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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.破皮囊出手擒夜叉
- 本来呢,这故事已经可以大团圆收场了,可是这事儿还没完呢。 话说又过了一段时间,有一天,宁采臣看见聂小倩在那儿是心事重重,跟她说话她也反应不过来,就跟掉了魂儿似的。这宁采臣就说了:“你有什么烦心事儿呀?咱家不都挺好的嘛?” 聂小倩不答这话,问:“你还记不记得燕生送你那个破皮囊?” “记得呀。” “在哪儿呢?” “你不是说害怕嘛,我就给挂到别的屋里了。” “我现在接受活人之气已经好久了,不害怕它了。你赶紧把它拿回来,挂床头上。” “行。你为啥又想起这个了?” “这三天,我心里怕极了!我估计是那金华的妖怪,看我远远藏起来,恨死我了。迟早都会找到这里来。” 宁采臣一听,吓得赶紧给她把那皮囊拿过来了。这聂小倩摸着皮囊说:“这个皮囊是剑仙装人头用的。这皮囊这么破,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呢!就是今天见了,我这心里还打颤呢!”她一边摸索皮囊,一边就把这玩意儿挂在床头上了。到了第二天,聂小倩又把那皮囊从床头上摘下来挂到了门上。 就在这天晚上,聂小倩坐在蜡烛前,嘱咐宁采臣也别睡觉。到了半夜,突然就有个东西跟飞鸟一般,扑棱棱(lēng lēng)的就从远处落了下来。“啊!”聂小倩惊呼着就躲进了帐子。宁采臣往外一看,只见远处来了一只夜叉!血红的眼睛,舌头有胳膊那么长,用两只大爪子扒拉着就过来了。这夜叉行动飞快,转眼之间就来到了屋门外。 “救命啊”,聂小倩一边失声惊叫,一边拿被子蒙住脸。这宁采臣赶紧随手抄起个凳子,眼看着夜叉就要冲进来了,可那妖怪却在屋门前停了下来,在门外是左右徘徊,就是不进来。 宁采臣拿着随手捡起来的凳子,站在原地,进也不是,退也不是,不知道该怎么办,心说,这燕赤霞简直太搞笑了,还说我是个富贵人,我现在没钱也就罢了,当初还不如跟着他混呢,没准儿我现在早就能手撕夜叉了。 宁采臣正在后悔那些有的没的,就见那妖怪在门口徘徊了一阵儿,好像是鼓足了勇气,小心翼翼地爬向皮囊,那两只大爪子就开始拉扯,看那意思,是想把那皮囊抓烂。突然,宁采臣听见那皮囊猛地发出了咔嚓一响! “我的那个亲娘嘞,肯定烂了!”宁采臣丢下椅子就窜回了床上,一边往外看一边还在盘算,这下往哪儿逃啊?就在这时,这小小的剑囊一下子变得有两个竹筐那么大,里面还爬出来了一个鬼怪,只见这鬼怪探出半个身子,发出搁楞搁楞的声音,一把抓住那个夜叉,拖进了剑囊里。此后,就再也没了声音。 过了好一会儿,这宁采臣跟小倩才敢凑上去看。只见那剑囊已经缩回到了原来的大小,妖怪都不见了。聂小倩高兴地大喊:“好了,好了!这下好了!”宁采臣捡起剑囊一看,里面只有一堆清水。 没过几年,宁采臣高中进士,聂小倩也生了个儿子,后来呢,宁采臣又纳了个妾,二人又各生了一个儿子,这三个儿子后来也都做了官,官声颇佳。 讲到这儿,《聂小倩》的故事就给各位说完了,是不是跟电影《倩女幽魂》里的情节十二分不一样?不一样就对咯,影视剧里的情节那都是编剧根据这个衍生的。 《聂小倩》是《聊斋志异》中的名篇,基本的故事其实是借鉴了唐传奇《虬髯客传》里“风尘三侠”的模式,就是一个书生、一个落难风尘女子和一个侠客组成的关于拯救的故事。男主人公宁采臣是一个古板正直的书生,女主人公聂小倩受到妖怪的胁迫而为虎作伥,后来得到了书生的拯救,是一个落难的风尘女子形象,而小说中的燕赤霞,虽然是书生模样,但实为声名赫赫的剑侠。俗谓:“关东出相,关西出将。”这关中来的燕赤霞也为这书生故事增添了几分剑仙的传奇。 不过呢,蒲松龄虽然借鉴了唐传奇的故事模式,却又更胜一筹,以颇为凝练的文言笔法,寥寥几笔,就勾勒出了三位性格迥然不同的艺术形象。在唐传奇“风尘三侠”的原有模式下,蒲松龄巧用隐喻,把聂小倩塑造成了一个被鬼怪胁迫的女鬼形象,实际上是在隐喻一个落难的风尘妓女。这样的艺术隐喻,让蒲松龄的这篇小说显得更为曲折生动,充满了浪漫主义的传奇色彩。另外,蒲松龄对于侠客的敬仰和由衷的欣赏,也表现了他作为中下层文人对于侠客拯救世风、实现社会理想的一种寄托和幻想。 除此之外,作为《聊斋》中的名篇,《聂小倩》还洋溢着深刻的因果报应思想:这宁采臣为人正派,对聂小倩仗义相救,最终成为了人生赢家。虽然咱们今天已经不再认同这样的思想了,但这股思潮,在明末清初那个时代,非常主流。 比如,明清时期就曾出现了一种劝人行善的神器,风行大江南北,啥东西呢?叫“功过格”。简单说,就是把每天做了什么好事儿什么坏事儿,都以分数的形式记在小本本儿上,来个好事儿坏事儿友谊大比拼。做好事儿的分数高,那将来就有好的报应,就能成为像宁采臣那样的人生赢家,从开局一条狗最终实现一路开挂富贵双全。 这功过格,用今天的话说,就是当年的网红产品,各种知识分子大咖、网红大V带货,在全社会掀起了一股“功过格”热。 但是呢各位,在这我要多说一嘴,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”这种传统思想,大家如果心里遇到什么坎儿了,实在迈不过去了,用这话心理按摩一下就好了,可千万别把它当成宇宙真理,千万别以为你被恶人欺负了,自有老天替你收拾恶人。我跟你说,老天没有警察管用。 好了,今天咱们就给大家讲到这儿,咱们下一讲给大家说说《聊斋志异》中的《劳山道士》这篇故事。咱们下次节目再见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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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书作者About the Author
蒲松龄,生于明末,卒于康熙年间。字留仙,别号柳泉居士,世称聊斋先生,淄川(今山东淄博)人。一生穷困潦倒,著作丰富,除《聊斋志异》外,留下诗、词、文共计千余篇,并著有《日用俗字》、《药祟书》、《农桑经》等科普读物。
特约撰稿人Special Contributor
雨辰,南京师范大学古代文学博士
关于本书 About the book
《聊斋志异》是志怪小说的集大成者,中国文言小说最后的高峰。全书分为十二卷,近五百篇。有山东特产的鬼怪传奇,也有原装进口的佛经教义;有热烈浪漫的人狐恋曲,也有魔幻现实的人事纠葛;有偷桃种梨的道法,也有穿墙通天的仙术;有痴情、苦情、悲情、绝情、柔情,不出情理之外;也有仁、义、孝、友、谅,常在人伦之中。
真可谓:鬼怪狐仙,说尽人间不事平;如梦如幻,庄列班马孤愤书。
本书金句 Key insights
披萝带荔,三闾氏感而为骚;牛鬼蛇神,长爪郎吟而成癖。自鸣天籁,不择好音,有由然矣。松落落秋萤之火,魑魅争光;逐逐野马之尘,罔两见笑。才非干宝,雅爱搜神;情类黄州,喜人谈鬼。闻则命笔,遂以成编。
吾愿读书之士,览此奇文,须深慧业,眼光如电,墙壁皆通,能知作者之意,并能知圣人或雅言、或罕言、或不语之故,则六经之义,三才之统,诸圣之衡,一一贯之。异而同者,忘其异焉可矣。不然,痴人每苦情深,入耳便多濡音。
幻由人生,此言类有道者。人有淫心,是生亵境;人有亵心,是生怖境。菩萨点化愚蒙,千幻并作,皆人心所自动耳。
愚哉世人!明明妖也,而以为美。迷哉愚人!明明忠也,而以为妄。然爱人之色而渔之,妻亦将食人之唾而甘之矣。天道好还,但愚而迷者不寤耳。可哀也夫!
观其孜孜憨笑,似全无心肝者;而墙下恶作剧,其黠孰甚焉。至凄恋鬼母,反笑为哭,我婴宁殆隐于笑者矣。窃闻山中有草,名“笑矣乎”。嗅之,则笑不可止。房中植此一种,则合欢、忘忧,并无颜色矣;若解语花,正嫌其作态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