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• 试听 1.词的美学特质之三：解人正不易得

  • 上一讲我们说到词的两个美学特质，第一个，能言诗之所不能言，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，第二个，词之雅郑，在神不在貌。这两种美学特质，都是关乎词本身的艺术特色，今天我们要来看词的其它特质，与前两个不同，它涉及读者与作者之间的关系，以及词与人生的关系。词的境界，绝不仅仅局限在一种文学意境之内，它还与人生的境界声气相通。
       
    王国维说：
       
    南唐中主词“菡萏香销翠叶残，西风愁起绿波间”，大有“众芳芜秽”，“美人迟暮”之感。乃古今独赏其“细雨梦回鸡塞远，小楼吹彻玉笙寒”，故知解人正不易得。
       
    也就是说，词的第三个特质就是，解人正不易得。词，不容易找到知音。上一讲我们说了，词的第一个美感特质是意味深长，第二个美感特质是它内部可能蕴藏着与表面完全不同的深邃的精神。所以，词自然也是难懂，难解，难以体会的。我们来看这一首南唐中主的词《摊破浣溪纱》：
       
    菡萏香销翠叶残，西风愁起绿波间。还与韶光共憔悴，不堪看。
    细雨梦回鸡塞远，小楼吹彻玉笙寒。多少泪珠何限恨，倚栏干。
       
    秋天到了，菡萏开始凋残了，香气也逐渐消逝，西风肃杀，拂过水面，带来一片哀愁悲伤。一位女子的容光逐渐憔悴了，自己已经不敢去看。她为何愁烦，因为她的丈夫此刻在远方的关塞，而她只能在细雨中做梦，梦到自己也去了边塞。中国古代的女子都是这样，总是要在家里苦苦等着丈夫，只能独自倚着栏杆，任由自己的泪珠流淌又干涸。
       
    王国维说，这首词第一句“菡萏香销翠叶残，西风愁起绿波间”，写得特别好，有“众芳芜秽”，“美人迟暮”之感，而后人却只知道欣赏第二段的名句，这就说明人们并不是真正理解南唐中主李璟。我们来看，这首词的主题是思妇，“细雨梦回鸡塞远，小楼吹彻玉笙寒”这一名句描写的正是这位思妇，这样看来，这一名句确实是抒发主人公感情的中心句子，那么王国维为什么认为第一句更有深意呢？他所说的“众芳芜秽”，“美人迟暮”指的又是什么呢？“美人迟暮”出自屈原《离骚》中的句子：
       
    日月忽其不淹兮，春与秋其代序；惟草木之零落兮，恐美人之迟暮。
       
    这句话的意思是，时光匆匆过去了，日月交替，春秋轮换，草木凋零，而此时我担心的，是美人也会衰老。这里的美人指的并非女子，而是美好的人，一般是指具有志气和才能的男子。所以屈原担心的是像他这样美好的人也只能白白老去，无法实现自己的抱负和理想。再来看，“众芳芜秽”也是《离骚》中的句子：
       
   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，又树蕙之百亩。畦留夷与揭车兮，杂度蘅与芳芷。冀枝叶之峻茂兮，愿竢[sì]时乎吾将刈。虽萎绝其亦何伤兮，哀众芳之芜秽。
       
    屈原说自己种了很多种美好的植物，希望一到时节就有收获，这些植物是比喻美好的人才，然而最终，众芳，也就是所有的人才都凋谢衰败了，这如何不让屈原感伤。而李璟的词，与屈原的这种哀叹有什么关系呢？王国维先生认为，李璟这首词表达的最主要的情感，就是“众芳芜秽”，“美人迟暮”，而其他人都不懂，所以说解人，也就是懂词的人真不易找到啊！
       
    解人难寻，那么，王国维先生的理解有道理吗？不错，李璟词中确有一番曲折的故事。因为李璟在位的时候，北周政权强盛，南下攻打南唐，南唐正处于朝不保夕的危险之中。我们上一讲跟大家说的“天水碧”的故事还记得吗，那是李璟的儿子，南唐后主李煜时发生的事情，它预示着赵宋政权将要打败南唐。赵宋政权，确实在取代了北周政权之后，开始加紧步伐逼迫南唐投降。屈原的“众芳芜秽”，“美人迟暮”所说的，也正是当年面对秦国侵略的楚国所经受的局面，国家日益危险，人才却愈发凋零，怎能不让屈原忧心如焚？
       
    所以，王国维根据李璟当时面对的天下大势，大胆地推论南唐中主在描写荷花衰残、西风萧飒之景时，也表露出了对时局的隐忧。王国维先生读词的方法可谓是知人论世，透过词，听到了作者隐秘的心声。
       
    诗言志，歌永言。诗词，本来就是人的情感在文字与音乐中的延伸，从屈原到李璟再到王国维，这样的情感被微妙地传承，那么，词除了作为作者与读者千年的共鸣，它与人生还有哪些内在的联结呢？

• 2.大事业与大学问：人生的三重境界
• 3.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
• 4.词的诗化：不断锤炼的苏东坡
• 5.回到王国维：独立之精神，自由之思想

本书作者About the Author

叶嘉莹，号迦陵 ，中国古典文学研究专家，加拿大皇家学会院士，英属哥伦比亚大学终生教授。叶先生曾在台湾及海外任教多年，后回到大陆培养古诗词领域桃李无数，她对诗词有着强烈的敏感和悟性，尤其对辛弃疾与王国维有着深入独到的见解。

特约撰稿人Special Contributor

KaWaiC：古典文学博士

关于本书 About the book

《人间词话》是一代国学大师王国维，融合西方哲学与美学写成的一部传统文学批评著作。此书一经面世便备受追捧，直到今天依然热度不减，堪称晚清以来最具影响力的著作之一。书中所提出的诗词与人生的“境界”说，以及围绕这个核心产生的一些列关于词与人生关系的探讨，开创了一种世人高远的精神范式和深邃的人生美学思想。
   
本书是当代诗词学泰斗叶嘉莹对王国维先生《人间词话》的诠释与演绎。叶先生诗词功底深厚的，西方文学与美学知识广博，她以其特有的敏锐纤细洞察力，将我们带回了王国维的心灵世界，一览这人间绝美的词话。

本书金句 Key insights

● 词以境界为最上，有境界，则自成高格，自有名句。五代、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。
   
● 词之为体，要眇宜修。能言诗之所不能言，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。诗之境阔，词之言长。
   
● 古今之成大事业、大学问者，必经过三种之境界：“昨夜西风凋碧树。独上高楼，望尽天涯路。”此第一境也。“衣带渐宽终不悔，为伊消得人憔悴。”此第二境也。“众里寻他千百度，蓦然回首，那人却在，灯火阑珊处。”此第三境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