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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老去的上海,是带些幽暗的光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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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方巴黎的璀璨,昏暗才是底色。
弄堂里,竹竿上的衣物七竖八晾,让这个城市有点神秘,又有点魅惑。这里有俗世烟火的感动,又有恍惚暧昧的私情。历史在这里隐去,流言遍布。
真假难辨、清浊难分的流言,招摇过市又见不得人。它像是笼罩一城的乌云,转眼就将酿成一场满是是非的雨。流言无处不在,昼夜流散,它是上海的梦,它是上海。
透过老式弄堂的天窗,镂空雕花的矮铁门,伸出墙外的夹竹桃,上海的市井面相如月华般倾泻而出。夜半时分,老妈子,包车夫,洋行里的实习生,刚出道的舞女,仿佛都还不肯睡,仍在体味白日的流风余韵。那对面人家客堂里的先生太太,做的是夫妻的样子,说不准却是一对狗男女,没几日就有打上门来的,碎玻璃碎碗声响到天际。穿插在其间的,还有旧阁小姐的绣花针,时髦女学生的电影票,哀情小说的插图与对白,少奶奶们的洗牌声。此外,还有,鸽子。
鸽子是这城市的精灵,是这城市唯一的俯瞰者。它们从连绵的屋顶飞上天去,窥探一个又一个闺阁。这是又古又摩登的闺阁,一个个稳坐上海的地面。闺阁常在偏厢房或亭子间里,总是背阴的窗。月光照在花窗帘上,透出一种温存,一种美丽。橱窗里的漂亮衣服,银幕上的耀亮明星,连载小说里多愁善感的女主角……编织起闺阁中人的迷梦。她们的心朝向四面八方,见了生人又总是羞答答的。弄堂里愁雾惨淡,阴雨绵绵,消耗着做女儿的耐心,也消耗着做人的耐心。闺阁是上海弄堂的幻觉,又荡漾着生生世世的天真。它在庙宇、教堂、摩天大楼中流连,它的阴郁,它的悲哀,它的欲望与它的温柔,又有谁能看得清呢?
远远地,周璇的《四季调》恍恍惚惚从留声机传来,无论天涯海角,都需觅得一个知音。随歌曲哼唱的,就是我们的王琦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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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.开麦拉!在虚实不分的年纪误入片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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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琦瑶是典型的上海弄堂的女儿。清晨坐有轨电车去上班的是他的父亲,下午乘三轮车去剪旗袍料的是她的母亲。她总是着阴丹士林蓝旗袍,身影袅袅,漆黑的额发掩一双会说话的眼睛。她上女子学校,和所有沪上少女一样追随潮流。待字闺中,闭月羞花。
吴佩珍是王琦瑶的小姊妹。虽然不漂亮,却有一种简单的豁朗与单纯。她对王琦瑶有点像母亲,包容着她的自我,机敏,封闭,孤高。
这两个人像其他女学生一样,带着罗曼蒂克的眼光向往着片厂。恰好,吴佩珍有表哥在片厂做照明工,就同表哥说好,邀请王琦瑶一起去参观。
堆满道具的片厂真像一个迷魂阵,又像一个垃圾场啊!片厂也不过如此——不料,正当她们失望之时,一片灯光却豁然亮出,像十几个太阳次第升起。光芒刺痛了她们的双眼,她们这才看见,面前的摆设是半间房间。房间只有三面墙,床上的被子是七成新的,烟灰缸里留有半截烟头,床头柜上有揉成一团的手绢。她们站得远,听不见演员说话,只见一个穿着睡袍的女人躺在床上,或侧身或仰天,换着几种姿势。灯光骤起骤灭,王琦瑶看不清女人的长相,却陡然明白她扮的是一个死去的人,不知是自杀还是他杀。王琦瑶很奇怪,她觉得这情形并不恐怖,反而分外熟悉。这也许就是冥冥注定的么?那表演死者的女人,或许也关联着自己的命运?
后来,一个熟识的导演说王琦瑶的眉眼有些像阮玲玉,就对她说:“你去试一试镜头吧。”
王琦瑶同意了,她扮演一个旧式婚礼中的新娘。
这时,有人喊:“开麦拉——”
灯光或明或暗,她有些晕眩。当一个演员难道这么容易?然而,“开麦拉”喊了几次,毫无经验的王琦瑶还是在试镜中败下阵来——她并不懂何为表演。
导演看着她木然的神情,知道她并没有自己期待的戏剧性的美,不过美得有些家常。为了补偿,导演请一个朋友为王琦瑶拍些生活照。后来,照片中的一张被用于一本杂志的封面,以“沪上淑媛”为题。“王琦瑶”的大名自此就传了出去。
从此,王琦瑶常被照相馆请去拍照。看着橱窗里自己的照片,王琦瑶满是欢欣与自信——这是她喜欢的自己。名声一点点大起来,她安心享受这样的生活:照相馆里众星捧月的夜晚,足以照耀无数个平淡无奇的白昼。
然而,那次失败的试镜却永远地烙印在王琦瑶的心上。因为这道难堪的伤疤被吴佩珍看了去,于是,王琦瑶便开始疏远吴佩珍,最终,小姊妹变成了陌生人。
那时,许多女生想取代吴佩珍的位置,纷纷向王琦瑶靠近。其中有一个蒋丽莉。她家境优裕,功课一般,课余看了太多小说,戴着酒瓶底厚的眼镜。王琦瑶不认为她们是同路人。而王琦瑶因为经历,蒋丽莉因为小说,两人都自以为有些不俗,就有些殊途同归的默契,最终还是做了朋友。
这是1945年底的上海,日本投降,上海的歌舞升平名正言顺。这是王琦瑶的十六岁,充满悸动,感伤,还带些沧桑。她走进上海的夜晚,任上海的风情静静地吹拂。就在这样的晚风中,一个男子无声无息地进入她的生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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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.当爱情来敲门,天上掉下个程先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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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二十六岁的青年有这样一副令人迷醉的绅士派头:戴着金丝边近视眼镜,白衬衫束在吊带西装裤里,满脸羞涩却又充满神采。这就是给王琦瑶拍照的程先生。
程先生曾像一切摩登青年一样,迷过沪上流行的一切新鲜事物:留声机、网球、好莱坞……最后却像迷上意中人一样迷上了照相,决定向光影求一点真爱。其实,他有正当的职业与可观的薪水,还有一个有趣的爱好,有太多罗曼蒂克的小姐喜欢他。而程先生的心却像结了一层壳,任谁走都走不进去。
程先生住在外滩一栋大楼的顶层,有一扇面向外滩的窗。给王琦瑶拍照的那天,他在摆满摄影器具的屋子里,为王琦瑶拍了一套又一套。照相间的光线柔和又暗淡,王琦瑶的身影有些朦胧。程先生完全把时间忘记了,这几乎是一见钟情。直到遇到王琦瑶他才知道,自己心上的壳原来是有缝的。在暗房里焦急地等待王琦瑶的面容从显影液里浮现,程先生竟然感到一丝心痛。
而此时的王琦瑶经不住蒋丽莉的一再邀约,终于答应住进蒋家。蒋丽莉家中只有一个母亲和兄弟。父亲因为抗战将工厂迁到内地,便在内地另娶,很少回来。蒋丽莉对父母与兄弟都像仇敌,惟独对王琦瑶,把自己的爱和从小说里看来的爱全部捧出。住在蒋家的日子里,王琦瑶受到一切人的优待,觉得有些招架不住,却还找不到搬出的理由。
而在此时,河南突然水灾肆虐,上海决定通过选举“上海小姐”来筹款赈灾。
程先生建议王琦瑶参加竞选,借此亲近王琦瑶。蒋丽莉想得到王琦瑶的欢心,也极力鼓动王琦瑶。于是王琦瑶也纵身投入这沪上的盛举。
借着帮忙准备比赛,羞怯的程先生终于找到了接近王琦瑶的机会。不过他和王琦瑶的约会总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人生场景——因为身边还有一个蒋丽莉。程先生不敢单独约王琦瑶,只有一次约两个,他才开得了口。三个人在一起看电影,王琦瑶和程先生坐两头,蒋丽莉坐中间,各怀各的心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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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.“上海小姐”诞生的夜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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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时正是1946年,“上海小姐”这场声势浩大的选举摇撼着整个上海的心。
很快,王琦瑶通过初选,复选,一路杀进决赛,一切都太顺利了,王琦瑶有些害怕。而蒋丽莉母女和程先生正全力为王琦瑶忙里忙外。王琦瑶心知,进入决赛的这些女子,个个都是有备而来。她一点点挑剔着衣服的做工,一点点承受着他人的好意,真是百感交集。
到了投票这一天,新仙林花园的前厅摆满红白两色康乃馨。参与者有意将票投于哪一位,就一百元一支买来,投在系着各小姐芳名的花篮里。这一晚,仿佛所有的康乃馨都被聚集于此,众人都陶醉在花香中,心儿荡漾。
决赛共分三程,沪上淑媛们需分别穿旗袍装、西洋装、结婚礼服出场。在程先生眼里,王琦瑶的好看是不露声色的美。为此他建议,先用粉红旗袍衬出王琦瑶的妩媚,再用苹果绿的洋装托出王琦瑶的清新,这样,繁荣热闹的登场之后,即使穿最朴素的结婚礼服也能出彩。
王琦瑶听从了他的建议。一场场表演结束,站在舞台上等待结果的王琦瑶有些惶惑,眼前和心里一片纷乱。这一刻,像极了她在片厂穿上婚服、静静地等待高喊“开麦拉”的一瞬,也许身上穿的婚服就是丧服呢?王琦瑶的双眼被眼泪蒙住了。
这时,选举的皇后戴着金冠出来,亚后戴着银冠出来了。人声鼎沸中,王琦瑶被推到舞台中间戴上花冠——她得了第三名,俗称“三小姐”。王琦瑶仿佛不足以称后,“三小姐”这称呼倒正适合她。
这场繁华让众人的心都泛起了涟漪。程先生对王琦瑶的感情与日逐增,王琦瑶暗中欢喜又不形于色,“局外人”蒋丽莉却在来来往往中对程先生有了别样的感情。王琦瑶看透了蒋丽莉的心思,带点同情又带点鄙夷地撮合两人。但看着蒋丽莉与程先生站在一起,王琦瑶多少又有点不甘心。她开始和程先生单独外出。只是程先生是直心的人,猜不透王琦瑶的心,像走入了迷魂阵。
这一天,程先生紧张地向王琦瑶提出,再到他的照相间里去照一次相。王琦瑶答应了。这是个礼拜天,两人一边照相一边闲聊,忘却了时间,也忘却了责任。过了一天,照片洗了出来,程先生在每一张照片背后都题了词。只是,这些照片几天后被蒋丽莉无意中发现。蒋丽莉的世界就此崩塌,把爱情和友情一道丢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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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.有一种爱,叫做宿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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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为被程先生题字的照片被蒋丽莉发现,王琦瑶主动离开蒋家。
日子一切如旧。一家百货大楼开张,请她去剪彩。声势浩大的庆典之后有餐宴,坐在王琦瑶身边的,是李主任。这个男人有硬挣的军人气派,腰背很挺,不苟言笑,周围的人都对他有些敬畏。原来他是军政界的一位大人物,也是这间百货大楼的股东。请王琦瑶来剪彩的建议,正是李主任出的。
在“上海小姐”的决赛上,李主任本要为二小姐捧场,却无来由地将花投在了王琦瑶的篮子里,也记下了她的名字。他四十岁了,政治的复杂让他体悟到高处的寒意,只有同女人在一起时,他才想起自己也是皮肉做的人。他有两房妻室,女人也见过不少,他的年纪让他看女人,由用眼改为用心。宴会上,王琦瑶不知他底细,天真地向他打听化妆品牌子,后又知错不语。这一幕深深地映在李主任脑海里,让他对王琦瑶起了怜惜之意。
李主任用汽车送王琦瑶回家,邀她吃晚饭,带她去老凤祥银楼买戒指,她都无法拒绝。王琦瑶强烈地感受到身旁这个男人凛然的气势。
而只见了两次面,李主任就消失了。王琦瑶知道自己已陷入李主任为她安排的命运,安心等待着。一个月后,李主任终于再次出现,委屈不已的王琦瑶瞬间流下了眼泪。李主任将她拥在怀里,两个人的心思都明了了。李主任笑她还像个孩子,对自己付出如此多的信任;王琦瑶在他的怀里则感觉异常的踏实,知道自己在李主任的心里。
不久,李主任带王琦瑶住进了爱丽丝公寓。一间很大的客厅,一间卧室,一间书房,还有给娘姨住的一间。走到卧室,王琦瑶看到双人床,床上悬着的灯,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。她的心沉了下去。李主任拥着她往床边走,让她真正做了女人。王琦瑶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——她十九岁了,而且理所应当地要归属李主任。
悄悄住进爱丽丝公寓的王琦瑶,仿佛人间蒸发一般。这是1948年春天,到处都找不到王琦瑶的程先生,万念俱灰。蒋丽莉后来设法找到王琦瑶,又把王琦瑶的事全部告诉程先生。程先生失声痛哭,将对王琦瑶的感情,移了几分在蒋丽莉身上。而蒋丽莉像注定得不到幸福似的,始终摆脱不掉王琦瑶的影子,总是同程先生吵闹。终于,程先生不辞而别,蒋丽莉知道自己是真的失去他了。
在蒋丽莉同程先生一波三折的时候,王琦瑶唯一可做的,就是等李主任来。他公务缠身,私事也多,王琦瑶从不过问。李主任可怜王琦瑶的寂寞与委屈,也可怜自己。因可怜自己,更可怜王琦瑶,不知该怎样对她。两个人因此越发依恋,竟像夫妻一般恩爱。
有一回李主任来,缱绻之后,对王琦瑶严肃地叮嘱道:“虽说上海传言很盛,但你对谁也别承认与我的关系,反正这房子在你名下,传言也只是传言。”
王琦瑶躺在枕上听到这样的话,便冷嘲热讽道:“我知道高攀不上你。你这一番叮嘱,其实大可不必。”
李主任知道她误会了,只得苦笑一声,说:“本以为王琦瑶不会小心眼儿,原来也会啊。”
王琦瑶知道这话里有苦衷,不由一阵后悔的辛酸,勉强笑道:“和你开玩笑的。”
李主任抱着她,说,自己只是怕自身难保,更不想牵连她。说着,眼睛不免有点湿润。王琦瑶听了,一句话都说不出,只流眼泪。只有她知道,这个在外面威风八面的男人,夜晚有许多担忧与梦魇。这一晚,两人都心事重重,难以入眠。天亮了,李主任将一个西班牙雕花的桃花心木盒放在王琦瑶枕边,他要走了。王琦瑶不由搂住他脖子大哭起来,耍赖不让他走。可到底,谁能留得住谁呢,汽车早已等在门外。
又有一天,李主任来,王琦瑶却出去了。他等不到王琦瑶,不得不走。坐在汽车里,李主任看到王琦瑶乘黄包车与他擦肩而过,而王琦瑶并未发现。这种交错而不能停留的时刻,是乱世人生多么苍茫的一景啊!李主任心生悲戚,知道他们两个同为天涯沦落人,就像深秋里的两片落叶,被风卷着,偶尔碰着一下,又各分东西。
王琦瑶不敢出去了,他怕李主任再回来又见不到她。她几乎忘记了外面的世界,报纸也不看,广播也不听。这些日子,报纸上的新闻格外多:淮海战役拉开帷幕;金价暴涨;股市大落;沪甬线的江亚轮爆炸起火,二千六百八十五人沉冤海底;一架北平至上海的飞机坠毁,罹难者名单上有位名叫张秉良的成年男性,其实就是化名的李主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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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.小桥,流水,明月夜,读诗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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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月的栀子花一开,小镇邬桥有铺天盖地的香气。江南的水道像树的枝杈,将邬桥紧紧包围着。它像水墨画一般,充实而又空灵,是闹市中人理想的疗伤地,行走着许多失魂落魄的人。
王琦瑶的外婆就住在邬桥,一个个男人从王琦瑶生命里经过,她来这里疗伤。船从一个又一个桥洞下穿过去,王琦瑶仿佛走入一个古老的世界。
王琦瑶住在舅外公的家,舅外公开了个酱园店,酱豆腐远近闻名。往酱园店送豆腐的豆腐店老板有两个公子,阿大已娶亲生子,阿二本来要去南京读师范,却因时局耽误了,留在家中。他经常一个人躲在书房看书,有时被阿爹差遣去送豆腐,便满脸不愿。他像旧时的摩登青年,戴眼镜,梳分头,学生装的领子外围一条驼色围巾。对邬桥的女人看都不看一眼,也不在男人堆里厮混。有月亮的夜晚,他孤孑一身的影子显现在邬桥,成了邬桥一景。他是邬桥的孤独者。
有一天,阿二走过酱园店,看见王琦瑶坐在里面,心里忽有一种异样的相通感觉,他惊奇地想:这就是我一直寻觅的人呢!
从这天起,上酱店送豆腐的事就由阿二包下了。每离酱园近一点,他的喜悦就多一点,只是他要把这喜悦紧紧地藏起来。他看着王琦瑶的身影,听着关于王琦瑶的传言,心一点点活跃起来了,充满了对海上繁华梦的想象。
王琦瑶很快也注意到了这个白皙、文弱、学生装束、像极了旧照片人物的少年。一次,在一座小桥上,王琦瑶像逗一个孩子一样逗他,说:“阿二眼睛这么大啊,看都看不见人。”阿二很快红了脸,支支吾吾地。王琦瑶暗暗地看着他的窘迫,心中发笑。
很快,他们熟了。有时他们在街上走,阿二对着月亮说一些傻话。
王琦瑶说,“原来阿二是个诗人呢!”
阿二说:“阿姐才是诗人呢!”
王琦瑶忍住笑,问:“你倒说说看,我怎么会是诗人?”
阿二接着说:“诗其实就是一幅图画。”
王琦瑶起先不懂,后来忽然明白了,不觉脸上也起了绯红。
后来,阿二每天都去对了王琦瑶坐着,看她做针线,与她说话。阿二对王琦瑶的向往里,不光有爱,还有些膜拜。那是纯洁的爱,没有要求,只要允许他爱,就足够了。可王琦瑶只把阿二的心当成少年之爱来领会。阿二越与她接近,就觉得她越远。越是远,阿二就越要追,结果越追越远,彼此都要看不清了。阿二隐隐地感到一阵悲恸,不再天天去找王琦瑶,他像在等待一个行动,一个诀别。王琦瑶也惊异于他的不来,直到某天听见了他的敲门声。
阿二说:“我忘记谁也不会忘记你。”
说完,阿二就转身走了。王琦瑶没想到,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相见。
阿二勾起了王琦瑶对上海的怀想,那已经是多久远的景象了啊。上海真是不能想,一想就要心痛。人们都说阿二去南京考师范了,王琦瑶却想,阿二一定是去了上海。虽然有些鲁莽,阿二到底有可能创造一个传奇,去上海就是开头。
此时的王琦瑶充满怅惘,仿佛邬桥的一草一木,一砖一石都在向自己告别。恍惚中,一排雪亮的灯照在窗前,汽笛声响彻天际,王琦瑶不禁泪流满面,她终于又回到上海。
火车进站了,等待她的,又是怎样危险的旅程呢?上海的繁华梦又是怎样谢落的呢?咱们下一讲接着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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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于本书 About the book
上海是适合做梦,适合回忆和怀旧的城市。王琦瑶在这里不顾一切地往前,遇到一个又一个男人,经历一段又一段爱恨。而大梦醒来,繁华落幕,大历史中的小世界又能剩下什么?
王安忆,当代著名女作家,21岁开始发表作品,曾先后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、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等,在当代极负盛名。这部《长恨歌》,曾获茅盾文学奖,也是王安忆的巅峰之作。她用一支细腻幽婉的笔,缓缓写出一个女人几十年爱恨浮沉的曲折故事。
本书金句 Key insights
● 那就是一个女人的极其温婉的争取,绵里藏针的,这争取是向着男人来的,也是向着这世界来的,只有男人才看得懂,女人自己是不自觉的,做了再说,而这却是男女之间称得上知音的一点东西。
● 这是最后的出场,所有的争取都到了头,希望也到了头,所有所有的用心和努力,都到了终了。这一刻的辉煌是有着伤逝之痛,能见明日的落花流水。
● 上海滩的事情就是这样,再大的热闹也是一瞬间。
● 想到青春,王琦瑶不由哀从中来。她看见她二十五岁的年纪在苍白的晨曦和昏黄的暮色里流淌,她是挽也挽不住,抽刀断水水更流的。
● 这船是行千里路,那车是走万里道,都是时间垒起的铜墙铁壁,打也打不破的。水鸟唱的是几百年一个调,地里是几百度的春种秋收。什么叫地老天荒?这就是。